多彩贵州名家采风行 西篱：飒爽的你，照过青岩青镜子吗

大约两亿年前，我们的云贵高原，还是条堆积着深厚石灰岩的碧绿海湾。古老的贝壳化石，证明了地质板块运动、地球不断演化的这一历程。

黔中腹地，贵阳以南，山峰岩石青色，布依族苗族等多民族聚居地青岩，由此得名。

青青远山，渺渺高原。我曾在美丽的花溪畔成长，周末游青岩是贵大学子的常设活动。

飒爽的你，照过青岩青镜子吗？

走进古镇，脚下的路是一溜黑的青石板，亮如水，倒映着天色，映出你的跃动和裙摆，似呼呼有风……悠悠地如黑蟒伸进神秘街巷……黑色大理石在流水般的岁月里被脚步踩踏得铮亮，里面白色的花纹喜悦地显露出来。

元时此处为中曹百纳等处长官司辖地，又为金竹安抚司辖地。至明，属贵州前卫。

你看那些朝门、腰门，那瓦屋面、重檐悬山还有花木门，记录着建筑的历史。我们这些来自远方的人，似穿越回明朝天启年间，听见夯土汉子低沉的吼声。

我想象布依族土司班麟贵的模样。

布依族从古越人发展而来的，他们的服饰有着古越人服饰特点。据《旧唐书·西南蛮》，布依族“男子左衽、露发、徒跣。妇女横布两幅，穿中而贯其首，名为通裙。”布依人男着衣衫女着裙，衣着宽松，多为青色蜡染，少有刺绣装饰。

土司班麟贵和所有布依族男人一样包青色头巾，但他着大襟长衣长裤而非普通农人的对襟短衣。他严肃沉着，指挥若定，始建青岩土城。

清顺治十七年，班麟贵之子班应寿，承父职当上布依族土司，将土城垣改为石砌城墙。

因此处位于广西入贵阳门户的主驿道中段，至清嘉庆三年，武举人袁大鹏将此重修扩建，青岩由土司城堡成为军事古镇，贵州第一个文状元赵以炯于此诞生。

数百年风云变幻，青岩古城多次修筑扩建。无论楼台庭院、牲畜棚舍，石头无处不在。青岩，如同石头的城堡，其楼台亭阁，寺庙宫祠塔院，依然是明、清格局和建筑风格。状元府、石牌坊、文昌阁……如今，古城东、西门已不复存在，我们在古老的记忆中徜徉，在北城门和定广门之间流连忘返。

古镇的四周，围绕着黔陶布依族苗族乡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惠水县、燕楼和马铃布依族苗族乡以及孟关苗族布依族乡。

那与岁月相伴的布依族人，宛若我们的亲人。他们的房屋，屋顶也是青石板铺就，如同远山层层叠叠的苍青……

他们面对陌生人，眼睛含笑，口露白齿，略有羞涩。妇女和儿童，在街边摆出自己地头田间山上树上的收获。他们的勤劳和对生活的热爱，他们与人为善的包容和柔软，一览无余。

布依族乡亲的衣着也是青色为主。这沉着而不沉重的青色，如同宇宙、夜晚、大山的剪影、远古的记忆……如同他们祖先的故事和歌吟。

对了，你要听布依人的歌吟，他们埋首苦耕，仰面思索，迎接新生，歌颂往生。在他们的歌吟里，生命流转，梦想流传，永不停息。东方古典神话传说天有十二重，包括太虚天、施化天、月轮天、游道天、阳明天、列宿天、斗枢天、不动天、穹窿天、焰摩天、块穿天、大罗天。

茫然的游人，寻找归宿的游人，我不问你是谁，来自何方，无论你是短暂逗留，抑或是迷途难返，我要代表布依乡亲们，邀请你，留下来。

留下来，等待月白风清，我们去布依村寨，听夜歌吟唱。

村寨墙上长满剑麻、杂木和仙人掌，大街小巷纵横交错，弯曲幽深。布依人家住三合院、四合院，也有的住横直两排房，宁静清爽，墙面苔藓丛生。依稀可见各家屋檐下，晾挂着玉米、烟叶和辣椒。

你或许会偶遇一位仙人般的布摩（布依族老人）。

大寨深处的高地，百年古树氤氲，布依的祠堂里，聚集着男人和女人们。

听见了吗？清晰又飘浮的朗诵声，先是厚实的女声如同歌唱一般起诵，不久众女声加入，形成多个声部的集体咏唱。她们的声音忽而舒缓，忽而急速、密集，仿佛来自月光山野。

她们唱——

说起古老的年代，讲起开天辟地的时候；那时，造了十二层天，那时，造了十二层雾。天上有万样，天上有万物。你可曾知道？你可曾听说？不知道啊，还没听人说过。我们就像大雁，展开我们的翅膀。我们就像老鹰，把脚缩在翅膀下，飞上十二层天，腾上十二层雾。去看看那一层层的天，去望望那一层层的雾。

我们飞上一层天，天上罩着雾。雾罩变成白云一朵朵，雾罩变成星云一片片。它遮住了我们的眼睛，它挡住了我们的路。分不清哪是东方，辨不明哪是西方。看不见我们寨上的屋脊，望不见我们田里的稻浪。

我们飞上二层天，天上飞白云，东一朵，西一朵，东一朵是天上的棉桃，西一朵是天上的棉花。可惜啊，客人，可惜啊朋友，天上的棉籽不能种，天上的棉花纺不成。

我们乘风往上飞，我们穿云往上飘，上天来到第三层。啊，三层天，天上的鸭子挤成堆，天上的天鹅拢成群。鸭子咿呀咿呀地叫着，在天边吃田螺，天鹅咿哟咿哟地叫着，在云中唱着歌。

上天来到第四层，啊，四层天：我们碰见彩虹在造雨、碰见彩虹在天脚打井。造出雨来洒满天，造出雨来洒满坝。洒给人间打秧田，洒给人间种庄稼。勤快的人啊，粮进家，勤快的人啊，谷满仓。

上到五层天，来到天帝的大门。左边的门扇雕着风，右边的门扇雕着龙。还雕着朵朵菊花，还雕着朵朵桃花。有天兵把门，有天将阻拦。谁靠近他们用铁鞭抽，哪个推门用大刀砍。我们转身走，客人！我们回转身，朋友！

我们上到六层天，来到“达哈”（银河）上。“达哈”地方出好米，“达哈”地方出好粮。仙女卖米摆成几条街，仙女卖米摆了几十行。好米出在这银河上，好粮长在这“达哈”。我们到银河上来安家吧，客人，我们到这“达哈”地方扎寨吧，朋友！

我们上天来到第七层，七姊妹在织绫罗。穿梭像射箭，织布象闪电。那织布机声咔咔响，好像弹月琴，那穿梭的声音呀，好像仙女在歌唱。花布晒满三十九条街，花绸晾满九十八条街。花色染得胜似二月花，花朵织得耀眼人迷路。我们向他们要一段布，我们向她们讨一段绸，拿回家去作样子，讨回人间学技术。

我们上到八层天，天上有八十九口塘，有的囤水，有的装雨。清明时节往下洒，谷雨时节往下倒。洒下来润地皮，倒下来灌田水。为什么青菜叶子渐渐大，为什么秧苗叶子渐渐绿，为什么桃花二月开，为什么李花二月白？是天上纷纷把雨洒，是天上哗哗把雨下。

我们来到九层天，九层天上有对化香树，九层天上有对马桑树。黑乌鸦在树上呱呱叫，黑乌鸦在树上叫喳喳。它是天上的鸟，它是神仙的鸟。百样瘟神它认识，千种瘟疫它知道。瘟神来了它就呱呱叫，瘟疫发生它就叫喳喳。给我们来报信，给人间来报信。

上到十层天，见到天上老雷公。我们去向雷公讲理，我们去向雷公说情； 你造的雨点小啊，你造的雨水少。庄稼叶子枯，粮食长空壳。请你及时来造雨，请你及时来造水。

上到十一层天，我们走到月亮边。月亮花朵朵蓝莹莹，可娃闪亮象星星。碰见“都卡”（天狗）吃月亮，天光突然不分明。我们去打都卡，让月亮出来照山川，让月亮出来照夜晚。照着老人走夜路，照着姑娘去纺纱。

上到十二层天，太阳比火烫。不能走近太阳，不能靠拢太阳。脱掉衣服汗水淌，穿上汗水打湿透衣裳。难怪天下旯旮都照亮，难怪个个沟沟都照到……

这歌唱里，有布依人的历史和生活，有他们与大自然的交流，以及他们天然的智慧和想象。哦，你们说，这十二重天……文字十分熟悉。

是了，来自我为布依族创作的长篇小说《夜郎情觞》。网络平台连载的书名为《十二重天》。

当我再次回到青岩，我胸中久久回荡不息的，就是布依人的歌唱，一曲布依族文明的雅歌。

（西篱，本名周西篱。文学创作一级作家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常务理事，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、创作研究部主任。政协广东省十二届委员，民革广东省委委员。）

文 西 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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